一位北京青年寻梦三江源之三

一位北京胡同里长大的年轻人在自己出生30年之后站在了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这是一场怎样的意外，一位怀抱着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度过漫漫青春期的年轻人如何开始他真正的旅程？

听大志讲述他的科考故事，读到他经历的一切，总能感同身受一般，在一阵触电般的感动过后，体味到一股生活的热度，我们真该坚信我们坚信的，一直这么走下去，不管不顾。

在此，我将大志的故事推荐给大家，希望半月谈网的读者能够喜欢。

主要人物简介：

杨勇

横断山研究会首席科学家、中国治理荒漠化基金会专家委员会副主任、独立探险科考者

王方辰

北京生态文明工程研究院生态人类学研究室主任

手中的《天使望故乡》

7月1日　晴

破晓时，听到帐篷外杨勇大声喊着“吃饭喽。”此时我刚刚在剧烈头疼折磨中挣扎出来，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像是活了一辈子，在那梦一样浑浑噩噩的时间里，我看到了所有死掉的人，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只长了一棵树，漫天飞着尘土的小学校操场，听着校长用政府报告一样的口气向我们宣读一个我几乎忘了他模样的同学的死讯。他就那么死了，昨天似乎在乒乓球台上我还为了一球之争和他打的不可开交，还恶毒的诅咒他该死，今天他就死在了积水潭深不没膝的脏水里；我好像看到了我父亲手里拿着一条皮带重重的落下，然后他就长上了翅膀，离开了世界。我感谢杨勇那一声洪亮的呼喊，在山谷中的回声让我确定我是在做梦，从而回到了现实中这片带着露水冰凉的草甸上。

我又登上了那辆塞满行李的陆南宁牛皮癣专科医院风车。营地现在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垃圾，细细的火苗正在吞噬着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这里依然是一片草甸，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由高尔寺山口出发，飞也似的穿过山脊，一头扎进了折多山的山谷中。一路下行，低矮的灌木后面是一座座工棚，道路上散落着碎木屑。我的高原反应依然困扰着我，头痛并没有因海拔的下降得到缓解，总体症状表现类似感冒，并伴有轻微发热，即便如此，我依然将昨天本应上传的文章上传了。

我在这段时间里练就了一项绝技，能在极度颠簸的情况下，从容的在手机或电脑里写东西。李大师从驾驶座上探头看着我，我想我当时应该像只将死的老鼠一样蜷缩在车子后面的行李堆里，脸色惨白毫无生气。他脸上布满皱纹，微微的弯曲，每一条褶皱都像一张微笑的嘴。王方辰依然在研究该给我吃什么样的药，但是他递给我的药物对我毫无作用，我只是机械的在空中抓寻着他的手，然后机械的将药塞进嘴里。祈求着这些化学元素尽快的融化在我的血液中，将所有的不适驱逐出体外。

这两天我手中总是拿着一本沃尔夫的《天使望故乡》，但我不去看它，宁愿眯着眼睛看着远处中国山区特有的景色。每一个盘旋而过的山坳，每一颗倒塌下来，在山坡上慢慢腐朽的松木都能让我产生莫名的激动。山谷间的巨石上刻着藏文的箴言，我看不懂，但这代表了力量，圣灵和山的力量。即便有这样神秘无穷的力量，山坡上依然像是剃了板寸的老爷们的秃脑壳一样，露着半灰色的泥土。

中午在雅江县吃过午餐，高反症状突然消失了，毫无征兆。由于出发时准备不足，在路途中发现缺少头灯，水杯和电池，本想在雅江补充，但没给我停留的时间。

沿雅砻江逆流而上，一片片建在岸边的村庄，空荡荡的停在哪里。看到一些细的像婴儿腿一样的原木顺着江水松散的飘过这些形同废墟的村庄。此刻我的高原梦就像陷在了岸边的淤泥中，河中游一条长满锈迹的驳船，像是搁浅在岸边，在波浪中一动不动的僵死着。青灰色的阳光笼罩着这片快要被人废弃的雅砻江河谷。

杨勇这样走，为了一路考察雅砻江水资源现状。他说在前面漫着灰尘看不到景色的地方正在建设大型水电站。车队在临时修建的临江公路上前行，施工使整条道路泥泞不堪，汽车开过时除了飞溅的泥水，还有迷漫的浮躁的空气，道路两侧的植物上覆盖着厚厚的石灰。因处于雨季，夹带大量泥沙的细水从岩石缝隙中流淌出来，一段段的切割着路面。途中遇大型混凝土预制厂，我在江边长长的排污管道口散着步，看着浑浊的江水和那条硕大的直插江中的管子，用不了一年，这一片不堪入目的现代工业与大自然的边界地带，自然景观及居民点都将沉入水底。

杨勇那辆明黄色的丰田车，肆无忌惮的在工地中穿行。好像整个雅砻江谷地都是他家的后院一样，根本不去理会建在路边黑色帐篷中那一张张带着警觉和疑问的眼睛。他甚至直接走到工棚的门口，对着那双像老鼠一样畏惧的双眼发问。他的法宝是兜里面两盒云烟，不断的在他的手中发出去，一双双干燥开裂的手接过烟，夹在熏得发黄的两指之间，在喷吐着烟雾的口中挤出　“恩，啊！”的回响。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躲避着杨帆手中的摄像机反射出来的阳光，将这些人逼得躲躲闪闪，似乎杨帆在他们眼中极度危险。

杨帆很沉默，至少现在为止对我是沉默的。很少能听到他说多余的话。他总是独自一个人急匆匆的从车子上跳下来，向前狂奔100多米，站在路基的边上，背靠着悬崖，脚下就是滚滚而过的江水。他打着手势，让车队从他的身边开过，一副严肃的表情，用一只手扶着摄像机。我认为他那不算壮硕的小身板伴随着一丝的疯狂，随时都有可能在某一个湿滑的日子里被失控的汽车撞飞，消失在脚下滚滚的水流中。我可以肯定我喜欢他的这种风格，也许是因为他迄今为止的神秘，我不止一次的坐在后座上，咬着大饼，目不转睛的看着杨帆，直到我所乘坐的车子通过他的身边。

在山旮旯里混乱不堪的工地中走走停停的我们，被看成了恣意妄为的疯狂的人，在这飘满尘埃的沉闷世界中的所有人看来，我们这样活跃的举动像一群没有喝酒却醉了的醉汉。在这片混乱中，一群人啃着大饼，拿着摄像机在车前狂奔，那辆明黄色的吉普车是这灰蒙蒙的尘埃世界中，存在生命的唯一证据。

虽然脱离了工地，那条隐藏在深山中布满刀片一样碎石的土路第三次让杨勇的车爆胎了。陈灏站在车前叉着腰，杨勇在车里抽烟看着李大师一个人蹲在车前面用那只长着灰指甲的手开始抢修，车子已经没有备胎可换，简单的修理了一下，将就着上路。有人开始埋怨杨勇在成都时没有将车胎换成适于越野的型号，他开始还争辩几句，到后来一言不发的坐在驾驶座上独自抽烟，将视线挪向远处的风景，再不理会任何埋怨。

爆胎地点恰好在沙鲁里山脉的一个无名雪山下，雅砻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这里已经少有人迹，天上的朵朵白云随风飘过，给如绒覆盖的山坡投下点点阴影。目光所及辉煌的甘孜寺立于远处的山坡之上。李大师不断的从驾驶席上跳下去对着远处的景色不停的按动着快门。最后不知道把昂贵的摄影三角架丢到哪里去了。他仓促的将我们放进甘孜小歇，独自匆忙的驾车沿路返回寻找。这一路走来，虽然总是坐在车上但我的那双穿了4年的靴子还是开了口，我在路边犹豫着，脚下感觉冰冰凉凉，贴着地面的风肆无忌惮的吹着我的脚掌。在一条名叫“川藏线”的路边我特意找了一个四川来的修鞋匠修鞋，街口聚集了一大群湖南在线甘孜州的藏民，他们脸色黝黑，总是皱着眉毛打量着每一个与他们风格不同的外乡人。我光着一只脚，坐在路边的小板凳上认真的打量着这个四川鞋匠的每一个动作。那双破旧的皮鞋早已经被锥子扎得千疮百孔，此刻一道新线正沿着残破的鞋底展开，将本来已经分离的部分重新绑在一起。鞋匠边工作，边向我投来一个个笑脸。他说自从西藏事件之后，这个街口总是聚集着成群的藏族人，他们不会过来滋扰，但总是用充满愤怒的眼睛注视着他，让他总也找不到一丝的安全感。我抬起头向街对面看过去，果然，迎来的是一双双充满敌视的眼睛。

我看到杨勇开着的那辆明黄色的丰田车从我身边经过，他居然没有看到我。我焦急的挥着手，光着一只脚在布满碎石的甘孜县城大街上跑出了30米，终于他意识到在街上赤脚狂奔，大呼小叫的人是我，旋即将车子停在了路边上。我喘着粗气走回了修鞋摊，鞋匠将那只重新箍上白线的鞋递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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